中國新聞社 2002年08月21日 星期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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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綏新:如再做市長會把錢退回 并希望不要再送了

2002年08月21日 16:23

  慕綏新是一個被處以死緩的腐敗分子。然而,他曾經(jīng)是一個有政績的市長,當初,他曾由衷地宣誓要做一個有作為而且清廉公正的好官……

  他是一個“兩面市長”。在一些人眼里,他是“政績市長”;在行賄者眼里,他是“慕大哥”;在前妻賈桂娥眼里,他是“搖錢樹”;在年輕的妻子眼里,他是一個“真正的男子漢”;在專案組眼里,他是被“兩規(guī)”的對象,是一個需要被細心治療的絕癥患者;司法判決的結(jié)果,他是一個必須被嚴厲懲治的貪官。

 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?慕綏新變質(zhì)的原因何在?他的悲劇根源何在?面對法律制裁而又身患絕癥的慕綏新,在專案組的教育影響下也有過一番反省和自白。著名報告文學(xué)作家一合最近發(fā)表在《中國作家》的《紅與黑——一位“兩面”市長的悲劇與自白》一文,披露了這位市長蛻變的心路歷程……

  慕綏新的悲劇與自白

  1999年底,當20世紀即將結(jié)束,21世紀的曙光就要降臨的時候,在沈陽市,一座雄偉壯麗的21世紀廣場落成了。在廣場中心的世紀鐘下,埋藏著《本屆市長給百年以后沈陽市長的一封信》。

  這位本屆市長叫慕綏新。

  這已成為歷史。

  ……

  無法面對老百姓

  2001年初,慕綏新已被迫辭職;2001年3月,當他把所有問題都交待之后,很想找人好好探討一下,他好好的一個人,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。

  他開始回憶過去的事情。

  他說:“那是1998年換屆的時候,是我提議宣誓的。因為當時代表們的選舉氣氛很熱烈,票數(shù)也很集中。我就產(chǎn)生了一個想法,我們能不能面對選舉我們的人做一個承諾,這樣也成為約束我們自己的一把尺子。我們一起喊了一些誓詞,主要是這么幾句話:‘依法從政,廉潔奉公,牢記宗旨,報效人民!驗槲抑,上任后會面臨很多新的困難和問題,有些問題靠我們的智慧可以解決,但有一個問題是我們自己很難解決的,那就是腐敗。只有把我們交給群眾,在群眾中亮相,把我們的諾言喊出去,我們才有可能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,闖過這一關(guān)。代表們都站起來,為我們歡呼!

  從錄像上我看到他的眼里閃著淚光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
  也許為沒解決好腐敗的問題而遺憾吧。雖然宣了誓了,喊了,說了,講了,做的卻是另一套,沒有“廉潔奉公”,而是收錢受賄,整天打壺不認錫,不知不覺地腐敗了。

  也許他在想,現(xiàn)在沈陽市人民會怎么看待他。

  他沉痛地說:“我非常地內(nèi)疚,非常地對不起我的老百姓!

  ……

  低下頭去,半晌沒有再吭聲。記者很尊重地給予他沉默的時間。

  “面對自己的老百姓,我做了一些自己不應(yīng)該做的事情!

  說完這句話沒有再沉默,而是激動起來:“我沒有辦法以我的臉去面對這些老百姓,我怎么和他們?nèi)ブv?我平時在會上講的是什么,而下面做的是什么?我沒有辦法面對他們。所以我曾經(jīng)要求中央,對我的罪行在審的時候能不能異地審,不要在沈陽審,因為我不想再傷害我非常熱愛、并希望為他們做一些事情的人民了,他們太忠誠,太老實,他們在我身上寄予許多希望,我卻欺騙了他們,我不希望他們再受到傷害!

  他以為,老百姓已經(jīng)對他恨之入骨了。

  但是,實際情況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嚴重。

  他說對了,“他們太忠誠,太老實”。老百姓竟然沒有特別恨他,也就是說,沒有太大的民憤。認為他雖然犯了罪,卻也為沈陽人民干了一些事情。

  我到沈陽后接觸了許多人,包括干部和一般市民,他們對“老慕”的印象還不算最壞,認為他是一個能干事的市長……善良的老百姓把對干部的要求已經(jīng)放得很寬。他們對腐敗有了很大的承受力,再不像以前那樣,干部吃頓高檔宴席也義憤填膺。他們有自己的一套邏輯,他們說,一點不貪很難做到,既然如此,那就在貪的時候,多為老百姓辦些事情。最可怕的是,既貪又不給老百姓辦事情。

  “黨內(nèi)個體戶”

  事發(fā)之前,他的歷史一直是一個成功者的歷史。

  他憑著一股闖勁干上來。那是改革開放初期,很需要他這種富有開拓創(chuàng)新精神的人。

  他是一個不拘小節(jié)的人。他的著眼點全在事業(yè)上。別說家庭生活這些小事,許多做官從政的套數(shù)、規(guī)矩他也不講。那種讓請求辦事的人頭疼的“研究研究”,在他這里很少出現(xiàn)。行就行,不行就不行,當場給你答復(fù)。

  他對會議好像沒有多少興趣,連那種非常嚴肅、重要的市委常委會,他也毫不在乎,說不參加就不參加,遲到更是家常便飯,常常出現(xiàn)“書記常委等市長”的場面。這如果放在別的地方,可能就是個政治事件,因為關(guān)系到誰是領(lǐng)導(dǎo)核心的問題。但在沈陽,大家公認慕綏新是“黨內(nèi)個體戶”,司空見慣,奈何他不得。

  對下級那就更厲害了,稍不如意便大聲訓(xùn)斥:“你他媽的想不想干了?”“不想干我收拾你!”

  他不把開會當回事,同樣他也不把學(xué)習(xí)當回事。為了遏制腐敗,我們黨制定了許多黨紀黨規(guī),一條一條說得非常清楚,告訴你應(yīng)該怎樣去做,不應(yīng)該怎樣去做,違犯了應(yīng)該受到怎樣的處罰,白紙黑字在那兒印著呢。但他沒有看,或者不屑于看。他認為,搞這些都是虛的,沒用。要搞,就動干的,來實的,闖出一番事業(yè)讓大家看!別玩那些花拳繡腿。

  他多次宣稱:“黨校的門我從來沒進過!毖酝庵猓椰F(xiàn)在不也干得挺好嗎?通知全體黨員干部觀看《生死抉擇》電影,進行警示教育,慕綏新接到通知后說:“不管它,明天市政府照常開會,誰也不許請假!”

  據(jù)慕綏新說:1998年沈陽做過一個測驗,沈陽人民對政府的滿意率達到94.7%。也許這個數(shù)字像其他許多數(shù)字一樣不會十分準確,但說明慕綏新很在乎這個,很在乎自己的政績。這就足夠了。他以“政績市長”自居,他把抱著聯(lián)合國頒發(fā)的“人居獎”獎杯的神采飛揚的大照片掛在客廳里。他認為這是光榮的。光榮背后也許還有“政治野心”什么的。但當時,他確實沒把撈錢作為一種目的而特別加以考慮并付諸實施,也是事實。

  收錢“哲學(xué)”

  那么他沒有撈錢嗎?不是這個意思,只是說他主觀上沒有處心積慮地撈。

  在某些地方,送紅包已經(jīng)成為一種風氣。每到出國,住院,逢年過節(jié),自會有大批紅包送上來。順著收了,顯得很自然,很合群兒,團結(jié)友好,皆大歡喜。不收就要有些麻煩。所以一般都是收了。在某些地方,你沒有看到當?shù)佤[出不收紅包的風波,那就是不顯山不露水地收了。

  送的收的都感覺不到這是行賄受賄,只是想送點禮品,但不知道送什么好,拿著也不太方便,那就撂下點錢自己買吧。不收下就是一個不小的問題。你懷疑我,不信任我?沒把我當成自己人?我怎么這么倒霉!看來今后還得對他敬而遠之,或者干脆投他個反對票!自己再改換門庭,投靠別的領(lǐng)導(dǎo)。

  所以收下還是不收下,這絕不簡單是個廉潔不廉潔的問題,而是一個很復(fù)雜的問題。一般的人都為了減少麻煩而收下了。

  他抗拒不了強大的客觀條件,但他主觀上又是一種怎樣的表現(xiàn)呢?是積極主動有計劃有目標地索取,還是既來之則收之,大大咧咧不當一回事?

  他屬于后者。他收了別人的錢了,但具體細節(jié)總是很馬虎,比如誰送的,送多少,他向來不太在意,事后連看也不看,這比斤斤計較的貪官要“大度”得多。收受紅包一般都在家里,1999年春節(jié)期間,他竟然坐在辦公室里收錢。他很忙,他還有許多大事要辦,他就把地點移到辦公室,由秘書先約好時間,什么點可以給市長拜年。拜年的人進來沒有幾句話,放下紅包就走。

  無論如何他是收了別人的錢了,而且數(shù)額非常巨大。收錢的時候雖然不斤斤計較,但也嘎嘣脆,難怪有人說他,既能干事,也敢摟錢。

  慕綏新不是什么人的錢都收,什么樣的錢都收,他得掂量掂量。他平時還要殺伐決斷,他還要指揮下面的人干事。他看上的信得過的人的錢他才敢收,他看不上的信不過的人的錢他不敢收。

  他正想批評他,教育他,訓(xùn)斥他呢,正想免了他的職呢,怎么能收他的錢?那不是讓自己被動嗎?不是讓自己當孫子嗎?他是一個脾氣很大,說一不二的人,他怎么能受得了這個!

  慕綏新主要是充當收錢的角色,但他非常理解送錢人的心理。因為在他年輕的時候,曾經(jīng)給省里的一位老領(lǐng)導(dǎo)送過煙,只一盒,這一盒煙卻沒有送出去,于是對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傷害。那時候還很窮,那是下了很大的決心,買到的一盒很高級的香煙。但送的方法不對,領(lǐng)導(dǎo)沒收。他過于殷勤了,打開包裝,抽出一根,給領(lǐng)導(dǎo)點上了火。自以為很完美,領(lǐng)導(dǎo)卻誤以為只給一根嘗嘗,整包的不給。就說,我抽一根嘗嘗就行了,剩下的拿回去吧!這么一來他的壓力可就大了,回去以后“我就三夜沒睡好覺,想啊想,他不收我的煙為什么,是對我有什么看法,還是不信任我,還是覺得我是另外的人,不是能靠得住的人?”

  官能買嗎?

  慕綏新的發(fā)妻賈桂娥十分貪,弄得老需要他做補救工作,有的實在補救不了,他也只得認了。

  這無疑就增加了收錢的數(shù)額和出問題的可能性。

  他不認識周偉,但一筆收了周偉20萬元。

  這是由賈桂娥這條線上來的。他最終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錢,賈桂娥只告訴他收了人家錢了,你就給辦了吧!

  周偉本是鞍山煙草專賣局副局長,想調(diào)到沈陽煙草專賣局去發(fā)展。沈陽是副省級市,差著級別呢,應(yīng)該是特別不好辦的一件事。他知道慕綏新權(quán)力大,但自己這么一個小人物,是絕對高攀不上,很難直接對話的,即使有再多的錢,也送不上去。

  于是想到了夫人路線。輾轉(zhuǎn)通過一位朋友認識了賈桂娥的妹妹,請求幫忙。妹妹找姐姐賈桂娥商量后,對周偉說自己想買臺車,能不能給湊點錢。周偉就給她“湊”了20萬。刀快不怕脖子粗,多多益善。

  妹妹給了姐姐10萬,自己要了10萬。賈桂娥真是膽子不小,這事能不能辦根本沒向老慕透過,就先收了人家的錢。她很有主意,只要慕綏新下了決心,沒有辦不成的事。

  慕綏新一聽就火了,周偉是誰?沈陽煙草局是隨便就能進的嗎?

  但是沒有辦法,她說收了錢,而且收得還不少,反正是退不回去了,你看著辦吧!

  把周偉招到家里來,看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,一看印象非常一般。但他已經(jīng)通知組織部了,已經(jīng)開始起動了,著手去辦了,停不下來了。

  自然是一辦就成功了。周偉當上了沈陽市煙草專賣局副局長。又趕上局長就要退休了,周偉到“賈姨”家跑得更勤,每次都不空手,美元、人民幣穿插著送。斷火不蒸饃,蒸饃不斷火。于是當上了局長。從過去的副處級一躍而為副廳級,時間只用了幾個月!

  周偉哪兒有這么多的錢向外送?他說是借的。那么現(xiàn)在局長當上了,就趕快摟吧!果不其然,他開始收獲了。借著給一個個體戶批罰沒煙,索賄9次,共得100萬元,給販賣走私煙的貨主返還50萬元,得回扣20萬元。

  后來當機智的記者問慕綏新,周偉這個官是不是買來的時候,他回答得清楚明白、滴水不漏。

  他是這樣說的:“可以這樣講,這個官不是一個人能定的事情,他給我錢就能把官得到,是因為我犯了錯誤,從中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情。實際上想向共產(chǎn)黨買官是做不到的。官是共產(chǎn)黨管的,你要官只能向共產(chǎn)黨去買,這是做不到的。但是通過貪官幫你策劃怎么做,這是可以做到的。這是不是說清楚了這件事情?”

  “老板,你好!”

  自從馬向東的問題暴露后,慕綏新一直是不安寧的,他不知道中央到底對他是一個什么態(tài)度,其實中央紀委根據(jù)群眾來信舉報,結(jié)合調(diào)查馬向東的問題,也對他的問題做了核實,他早已進入了中央紀委辦案人員的視野。

  慕綏新是他前妻賈桂娥的搖錢樹。2000年1月20日,辦案人員得知慕綏新讓前妻賈桂娥買好了去美國的機票,便立即由領(lǐng)導(dǎo)出面找慕綏新談話,讓他動員賈交出機票。開始他說已經(jīng)離婚了,不是夫妻了,她的事不好再干涉。后來答應(yīng)去作動員,但做不通賈的工作?磥硭遣豢赡茏鐾ǖ,賈到美國去本來就是他們二人的計劃,因為女兒、女婿已經(jīng)先期到了美國,賈再一跑,慕綏新就更沒有后顧之憂了。跑不了和尚,但廟已經(jīng)跑了。

  領(lǐng)導(dǎo)們就到賈桂娥家親自做她的工作,說馬向東事件后,這是非常時期,不要出國。她不聽,又哭,又鬧。好說歹說,做了6個多小時工作,才把護照和機票交出來。

  賈桂娥是2000年11月19日被“兩規(guī)”的,當時她正在北京開會。她已于一年前從遼寧省國土資源廳正處級調(diào)研員的位子上退休,但又被聘為沈陽一家股份有限公司的監(jiān)事長,所以還能開會。經(jīng)過艱難開導(dǎo),她終于承認了一些問題,移交檢察機關(guān)立案,并對其住宅進行搜查。鵪鶉嗉里尋豌豆,肯定不會落空。果然搜出了一個驚人的數(shù)字:現(xiàn)金、存折、有價證券和貴重物品折款,共1000多萬元人民幣!

  慕綏新反思說:“這是一筆債。簡單說,對送錢人是一筆債,你收了人家的錢嘛,所以關(guān)系要進一層。另外,在情和理之間,在情理上,欠了人民一筆債,這個債在自己內(nèi)心深處有壓力,不管現(xiàn)在還是過去我都承認有壓力,都是不正當?shù)!?/p>

  記者問:“剛才你也講了,在市長任期的4年中,你心里還是有個聲音,始終在提醒自己:這可能是不對的。但你為什么沒有注意到來自心里的這種聲音,是它太微弱了嗎?”

  慕綏新回答:“是外面的力量太強大了,而我本身受到的監(jiān)督太微弱了,再加上我本身接受黨的教育這個過程中,要求自己又比較松。作為一個黨員,他一定要在這個組織之中,如果不在組織當中,他就變成了‘黨內(nèi)個體戶’,沒有了監(jiān)督和約束。不受監(jiān)督的黨員是沒有力量的黨員,沒有戰(zhàn)斗力。這是我的體會!

  是的,他每次都意識到收錢、受賄是不對的,但他每次又都收了、受了。這時候他特別需要一種外力來阻止他一下,讓他收不成。

  但是,沒有一個力量來阻止他,他收得非常順利,好像坐在一條軌道上,“嗖嗖”地往下滑,許多人推著往下滑。

  這是一條愚蠢的欲望的軌道。

  由推的人的欲望和他自己的欲望組成。

  推的人的欲望比他自己的欲望更強大。

  當時給不給周偉辦調(diào)動,他只有20萬元的動力或者說欲望——如果欲望可以用錢來衡量的話。但是,周偉的動力或者說欲望就要大得多了,到他被宣判罪行的時候,已經(jīng)在新的崗位上索賄受賄190萬元。

  劉寶印是個個體戶,出身很苦,當過兵,靠修車、倒賣走私汽車發(fā)了起來。許多周圍的干部向老慕介紹,說劉寶印不錯,就認識了。他其貌不揚,但老實厚道,對老慕忠心耿耿,老慕稍加關(guān)照,便感激涕零。

  劉寶印已經(jīng)進去了。他沒有說慕綏新跟自己的事,他知道拘留他是沖著慕叔來的。早在他進去之前,他就感到了風聲不對。后來看到慕市長還在電視里露面,就以為沒有問題了,就回來了;貋砭捅慌綄0附M里去了。電視真是個騙人的東西!

  但電視也幫他過足了自我表現(xiàn)的癮。電視新聞里經(jīng)常播放本市的領(lǐng)導(dǎo)人物,他一個個體戶是上不了電視的,但是他可以借著電視上的慕綏新來表現(xiàn)自己。慕綏新的穿戴全是他給買的,慕市長的鏡頭一出現(xiàn),他就開始從頭到腳報價。都是價格不菲的名牌,幾千幾萬地從嘴里往外蹦,好像電視上的慕市長是他花錢買的,是他的模特和化身。這么一白話,感受著人們羨慕的眼光,他的自尊心便得到巨大滿足。

  他現(xiàn)在雖然也是個民營企業(yè)高明集團的董事長了,也可以跟某些官員搭上個關(guān)系了,但總覺得人家是看上了他手中的錢,感情上總是有些別扭。而慕叔是真心看得起他,不把他當外人,交的是人,而不是錢。當然他也送錢了,但送多送少,慕叔全不在乎,看得出來,他給你辦事是出于一種人情。所以算總賬他給老慕的錢并不多,共計才24萬元,但慕市長給他辦的事可是太多了,太重大了。

  他倒賣走私汽車被扣了,老慕一出面,放車。劉寶印的走私車銷不出去,老慕讓市政府接待辦買了6輛奔馳和2輛豐田。他承攬工程,老慕批示,減免稅費400萬元。

  更使他感動的是,有一次他在歌廳打架,老慕看到他臉上的傷痕,說打個報告上來。劉寶印是省政協(xié)委員,這個報告就由政協(xié)打了上來。慕市長批道:“沈陽市公安局:為了保證投資環(huán)境安定,建設(shè)好一支保衛(wèi)環(huán)境的隊伍,要認真查處這件事!备鑿d老板嚇跑了,回來后被拘留。

  慕綏新很像個黑社會老大,雖然有時候思想很超前,很現(xiàn)代,但有時候很老舊,很義氣。所以像劉寶印這樣的一些大款特別服他。

  但劉寶印最后還是說了。

  專案組抓住了劉寶印偷稅的問題,然后亮明政策,讓他爭取從寬處理。

  他打電話跟妻子商量說,反正咱也救不了他啦,專案組也知道咱們干的事了,我看還是說了吧。

  大連一民營企業(yè)老板楊某也交待了向慕綏新送錢85萬元的問題。

  他一開始賣服裝,又搞長途販運,但賠光了。貸款1000萬搞房地產(chǎn),成了青年企業(yè)家,成了“十佳”什么的,名氣就很大,派頭也就來了。參加一個什么會議,哥兒們開著一隊小轎車為他送行,他下了車,不是道別和感謝,而是全部罵跑。輪船上的會議代表們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,以為他上了船還不知會擺什么派頭。但是他上了船,立刻脫下名牌大衣,卷巴卷巴當拖把,為全體代表擦起地板來。

  慕綏新欣賞這樣的人。

  當時他正當副省長,吃飯坐在一起,歡迎他到沈陽來投資。

  1997年慕綏新當了沈陽市長后,楊某果然就來了,說要建設(shè)一家高爾夫俱樂部。支持,建吧。建成后,又要建一個森林動物園。這很符合老慕的思路,列為重點工程支持,資金不足時批了3000萬元的貸款。點了燈自有油錢進門。作為回報或感謝,楊某為慕綏新的母親在大連裝修房子買家具,之后又為慕出國送費用,為上中央黨校送零花錢,為住院送保養(yǎng)費。

  跟他來往的個體企業(yè)老板人數(shù)不是很多,但少而精。他不是任何一個大款的錢都收,他選那些能干事的。主觀上收錢不是目的,他更看重自己的政績。民營企業(yè)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,要發(fā)展經(jīng)濟,必須支持他們。支持他們跟創(chuàng)造政績不矛盾。想打咚咚鼓,總得二三人。而支持他們的另一個結(jié)果就是,收到大量的錢。還用去主動地吃拿卡要,不給錢不辦事,門難進臉難看嗎?那就太低檔了。

  他對能干事的老板從來都是熱情支持,不講代價的,但客觀上恰好形成了一種欲取之必先予之的事態(tài),形成了一種非常有效的“良性循環(huán)”。正是這些能干事的老板也才最能賺錢,給慕綏新的回報也便十分豐厚。專案組做過一項統(tǒng)計,在向他行賄的人員名單中,老板人數(shù)不足20%,金額卻高達60%。收了這么多的錢,卻又毫不生硬,水到渠成,溫情脈脈,絕無尷尬,真是一個大手筆。難怪他沒有一點犯罪感了。難怪他家的那只八哥最愛叫:“老板,你好!”

  “兩面性”

  送錢的人中也有大手筆。

  他叫夏任凡。不高的個兒,胖胖的,特別健談。他很看好慕市長,認為這是個能干事的市長,是個人才。他自己就能干事,而且是人才。

  他是沈陽客運集團公司總經(jīng)理,遼寧大學(xué)畢業(yè),80年代初期,當電車公司經(jīng)理,大搞改革,名噪一時,被評為“全國十大青年改革家”,到北京大學(xué)做報告,上下交流,全場轟動。

  他的外號叫“夏大膽”。特別敢干。

  這應(yīng)該很符合慕綏新的性格,但是不知什么原因,一開始老慕愣是不喜歡他,開會時看到他在下面松松垮垮地一坐,不像個干事的樣子。

  弄得夏任凡隔著玻璃親不上嘴,很是著急。

  他決定給“慕大哥”來點新鮮的,開個國際玩笑。得知老慕要出訪某國,便派人先期到那國去,重金聘用一女電影明星,屆時到機場給慕市長獻花。這事辦成了。老慕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。過后一想,有點不對勁,問誰搞的名堂?夏任凡。

  于是對他有了好感。慕市長到客運公司視察,夏總鋪上紅地毯迎接,手板心煎魚給他吃。

  下一步就可以送錢了。

  你能說他不是個大手筆嗎?

  他并沒有因為上邊調(diào)查慕綏新的問題,而不敢說出他跟“慕大哥”的關(guān)系和他對老慕的評價。他情緒激昂地說:“我與慕市長,關(guān)系是不錯。他是一個想干一番事業(yè)的人。這一點與我是不謀而合。他來沈陽這幾年,沈陽市大變樣。你們可不知道,過去的沈陽,到處黑乎乎的,沒有一點現(xiàn)代都市的樣子。老慕來了沒幾年,整個變了個樣。我們在改革方面的一些想法是一致的,他欣賞我。這可能就是他為什么舉薦我當交通局局長的原因吧!

  但進一步問他向慕綏新行賄的事,他就不說了。

  賈桂娥全線崩潰了,她說了很多事。她除了幫著老慕收錢受賄,還利用老慕的努力求人辦事,打著市長夫人的旗號替人辦事,從而大肆斂財。慕綏新不敢收的錢,她敢收,慕綏新不便出面辦的事,她敢辦。她幫慕綏新收錢32次,共75萬余元;幫某公司辦事,得了價值126萬元的股票;為人承攬工程,推銷石料,收錢230余萬元;打了兩次電話幫人辦事,得款30萬元。

  記者問老慕:“我真的很難理解,在你擔任市長的這4年里,有很多媒體對你進行過采訪,你給眾人留下的印象,的確是一個政績市長,一個有魄力,敢想敢干的市長?墒菫槭裁串斈戕D(zhuǎn)過身去時候,你卻做出來剛才我們說的那些事情呢?”

  慕綏新回答說:“我有兩面性。人不是完全一面的,有陽光燦爛的一面,也有非常陰暗的一面。人在自己的生存發(fā)展中,應(yīng)該用陽光燦爛的一面,不斷地把自己照亮,把所有陰暗的地方都照亮起來,讓他透明和純粹。如果不是這樣,陰暗的東西越來越多,就變成了一個陰暗的人,污濁的人。我認為,我有兩面性。一方面,愿意為老百姓多做一些事情,而且愿意為此犧牲自己的利益,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。另一方面,就是私心和貪欲沒有得到根治,不斷發(fā)展。我們應(yīng)該使光明的一面迅速成長,使陰暗的一面盡快消滅!

  我們是否能夠把慕綏新所說的光明的一面和陰暗的一面,比較成紅與黑呢?

  慕綏新是一個在紅與黑中行走的人。

  慕綏新也承認說:“自己變成了‘一手紅,一手黑’!

  這就把“兩面性”更加具體化了:一手干事,一手撈錢;裝金是人,刮金也是人。

  他很自覺地在兩種顏色中行走,他沒有力量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,去壯大一方,而消滅另一方。他在紅黑兩方中都如魚得水,左右逢源,非常愜意。

  得了癌癥之后

  2000年5月31日這一天,慕綏新在老同學(xué)的陪同下,來到了北京某醫(yī)院,用非常先進的進口儀器做了檢查:肺癌。

  慕綏新挺住了,什么也沒說,讓秘書通知,今天不回去了,明天回去,今晚去聽一場交響樂。思路非常清晰。他要鎮(zhèn)靜一下,理理思緒,確定自己該怎么做。長時間以來,對于不祥的政治命運,雖然還抱有幻想,但潛意識里早已感到難以逃脫。他以被處以極刑的高級干部作參照,覺得自己很難是個例外。他非常害怕。沒想到現(xiàn)在又得了癌癥,在政治上的死刑沒有宣判之前,先宣判了一個生理上的死刑。這樣就相對地把兩個死刑的分量都減輕了,反正總得一死,那就隨便吧!

  人到這個時候才更知道生命的價值。他決定不做手術(shù),明天就回沈陽,在生命的最后階段,走進光明之中,走進紅色之中,演奏自己的《命運交響曲》,嘣、嘣、嘣、嘣——

  沒過幾天,慕綏新就到日本訪問去了。

  6月中旬慕綏新又去了美國。他是去跟美國通用汽車公司談判引進雪佛萊汽車生產(chǎn)線的問題,作為老工業(yè)基地的沈陽太需要現(xiàn)代化新興產(chǎn)業(yè)的支柱了,他拼上性命也要把這個項目談成。別人去他不放心的,他去了才能給對方以極大的誠意,而且他不僅有誠意,還有熱情,還有智慧,還有威嚴和氣魄。這都可以使中國人占便宜。

  最重要的是,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要做成一件事,跟美國人做成一件事,一件漂亮的事。光會在家門口干事不算能耐,出國跟白種人過過招才算本事。談判是很艱難的。他們果然要把項目轉(zhuǎn)到別的地方去,條件提得很苛刻。但老慕是好對付的嗎?中國的一個計劃單列市的市長,公關(guān)辯論謀劃運作、軟的硬的明的暗的,什么沒見過?再說老慕那風度,那得理不讓人的勁頭,把洋人震住了。終于達成協(xié)議,雪佛萊生產(chǎn)線安家沈陽。

  本來計劃7月中旬回國,但既然談完了,就趕快回來吧,不要考察了。這事如果放在過去,是必須考察的,考察就是變相旅游,還要跟著幾個大款給提供資金保障。這回全免了。老慕要洗心革面,做一回人民的公仆。再說他的病也頂不住了,身體支持不了啦,他沒有多少時間了。

  所以7月3日就回來了;貋硐蚴∥隽艘粋匯報,就直接往北京醫(yī)院送。老慕把醫(yī)院的專家、大夫、領(lǐng)導(dǎo)氣壞了,他是一個在中央黨校學(xué)習(xí)的副省級干部,堂堂的一個計劃單列市的市長,怎么能夠已經(jīng)查出了癌癥,并且開好了住院單,卻還把人給弄跑了呢?

  不想謝幕

  2001年3月21日,由中央紀委副書記劉麗英赴沈陽向慕綏新宣布了對其立案調(diào)查和實行“兩規(guī)”的決定。

  這時慕綏新的心情復(fù)雜極了。作為一個副省級干部被“兩規(guī)”了,后果會是怎樣的呢?胡長清、成克杰的形象不斷在他腦子里閃現(xiàn),自己會步他們的后塵嗎?不!他從小就想做好人,不想做壞人,他努力地干事情,而且干成了事情,他只是不自覺地走到了這一步。他看著劉麗英,劉麗英的表情很沉重。他想知道上級對他的看法。他認為這是決定他命運的關(guān)鍵。

  我們的官員在緊要的關(guān)口,總是想到上級,豈不知群眾對他們的生死存亡也多少起著一些作用。他的問題最終能暴露起來,就是群眾的舉報信引發(fā)的。不過如何查處,那就由上級說了算了。中央反腐敗的決心很大,像慕綏新這樣的人不會被放過。他想知道中央對他有個什么看法,有個什么結(jié)論,這顯然是太早了。這得通過調(diào)查,才能最后下結(jié)論。他太著急了。

  他從來沒有被“兩規(guī)”過,大閨女上轎——頭一遭。不知是什么“待遇”,是否很嚴厲?自己的病肯定是保證不了治療了。但是令他非常感動,劉麗英發(fā)了話來:“邊辦案,邊治療,辦案服從治療!

  還是住在很高級的病房里,對他的病卻比過去還當真了。那些辦案人員對他的病情非常了解,過去是怎么治的,經(jīng)過幾個階段,都用過什么藥,知道得清清楚楚,甚至能說出過去治療的某些重要的細節(jié),很流利地說出那些非常繞口的進口西藥的名稱。那些很知名的大夫本來是有些派頭的,但在這些高水平的“陪護”人員面前也不敢擺了,恐怕稍一不慎被挑了眼。

  專案組又為他抽調(diào)來更知名的醫(yī)生,連護理人員也換最高級的。他非常感動,他有點躺不住了,病不下去了。

  他也知道了大家這么做的目的,并不是奉了誰的關(guān)照,在保護他的政治生命——怎么說更好呢?與其說放過他就是保護他的政治生命,倒不如說查處他才是保護他的政治生命,黨的政策一貫是“治病救人”。不管怎么說吧,現(xiàn)在絕不是要放過他,而是要抓住他。要抓住他,就必須先保護好他的生理生命。

  但也用不著這么精心和重視!用得著。這是在讓他受到感動,這是在打感情牌。他雖然把這一切都看透了,他還是感動了。也許他覺得大家伙都很不容易,這么多人圍著你轉(zhuǎn),組織醫(yī)生會診,研究治療方案,一套不行,又換一套,高標準,嚴要求,精益求精,他明知道這不是大家的最終目的,更不是大家的專業(yè),大家不會特別感興趣,大家感興趣的是趕快拿到他收錢的數(shù)字,但是不行,大家得強制著自己干這個,干醫(yī)生這行的事,還得像背外語單詞一樣,把洋藥名背個爛熟,你說這有多么不容易吧,所以他就從這個角度上感動了。

  他感動了,他一點抵觸情緒也沒有了,他做好了談話的思想準備。他精神飽滿地等著了。但辦案人員說不行,他們還得請教專家,請示醫(yī)生,并征求護理人員的意見。芝麻粒上刻字——摳得太細了!他們征求完意見,又跟醫(yī)護人員反復(fù)推敲,設(shè)計好談話中出現(xiàn)各種問題怎么應(yīng)對。他們特別地有耐心。連他自己都沒有耐心了。

  離婚之謎

  對于大多數(shù)沈陽人來說,慕綏新與賈桂娥的離婚和與梅花的結(jié)婚,是一個謎。人們鬧不明白,賈桂娥那么厲害,怎么會同意跟老慕離婚,連法院都沒去就協(xié)議離了,其中必定有詐。有什么詐呢?又實在想不明白。

  至于跟梅花結(jié)婚,大家也都很理解,現(xiàn)在不都這樣嘛,老慕就算不錯的了,沒有在外面包著幾個。在這次的“慕馬”案中,法院院長、副院長、財政局長、國資局長等不都是在外面包養(yǎng)情婦嗎?有的還不只一個,而是好幾個。老慕只跟梅花相好,互相還真有感情,比那些人強多了。

  只是這個謎解不開。

  其中必定有詐。說對了。這個詐是慕綏新搞的。他支持女兒經(jīng)商是一種心情,支持賈桂娥經(jīng)商是另一種心情。前者是對女兒的關(guān)愛,是“愛”令智昏;后者卻是出于一種利益的考慮,他和賈桂娥的共同利益,是利令智昏!皭邸绷钪腔韪鼮閲乐,他始終在支持女兒,利令智昏到后來卻使他有些清醒了,他不再支持妻子,最后離婚了斷。

  事后他對記者說:“我和前妻離婚,其中有一個原因,就是她參事參政參權(quán)太多,影響很壞,我已經(jīng)擋不住了。她參與很多事情,比如包工程的石料,人家都說,為什么老慕要修馬路,因為馬路上的石頭都讓姓慕的一家包了。我這個市長還能當嗎?不能當了。所以沒有辦法,我采取了很多措施,包括最終與我的前妻解除了婚姻關(guān)系!

  當然離婚的目的不只為這個,擺脫賈桂娥這個麻煩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,還有另一個方面,那就是名正言順地跟梅花結(jié)合在一起,開始一種新的生活。老慕認為這對自己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。

  但是怎么達到這個目的呢?老慕是有智慧的。

  按照老慕的計劃和謀略,他自己是不能主動提出離婚的,離婚得讓賈桂娥提出來,而且還要提得特別迫切,老慕想不同意都不行。只有這樣,才能成功。關(guān)系切身利益的事,這女人只聽她自己的,而不會聽別人的。于是老慕的方法就有了。

  現(xiàn)在反腐敗的風聲這么緊,賈桂娥有時也很害怕,但老慕顯得很自信,她也就不往心里去了。忽然老慕也緊張起來,她就覺得糟了。老慕是故意緊張的,因為現(xiàn)在需要緊張。他的計劃開始實施了。

  這一天一個熟人來串門,帶著一位從北京來的易經(jīng)大師。賈桂娥立刻很高興,沒有怎么過渡,馬上就跟大師特別談得來了,反把熟人晾在一邊。但熟人卻偷偷地笑,顯出很得意的樣子。

  三說兩說,她就覺得這位大師有水平,再加上熟人在一旁添油加醋,說大師在北京的名氣,給大人物都算過什么的,她就更加崇拜。老慕就抓住她的這個特點,略施小計,就讓她上鉤了。這一切都是老慕安排和導(dǎo)演的。

  賈桂娥坐直了身子,深吸了幾口氣,鄭重其事地對大師說:“給我和老慕算一算!

  大師不慌不忙地問:“算什么?”

  她慌忙回答:“算算我們今后是不是很平安,沒什么事!

  大師說:“還是讓我先說說你們的過去吧,看看準不準!

  “對對對,說說!說說!”賈桂娥更加來了興致。

  大師一項一項說起來,說一項,賈桂娥點一次頭,說對對。那還能不對嗎?“托兒”就在旁邊。說完了過去,又說現(xiàn)在,都是特別的對。該說未來了。說未來的時候,又做了許多鋪墊,說了許多現(xiàn)象,馬上就要水到渠成了,才說最關(guān)鍵的話。

  賈桂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。

  大師說:“怕要有血光之災(zāi),有一方性命不保!

  賈桂娥愣在那里。她已經(jīng)預(yù)料到了,她想從大師這里得到否定的回答,但明察秋毫的大師還是給她指出來了,而大師的話是絕對不會錯的。

  “有破法沒有?”她問。一般都是有破法的,她準備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,甚至犧牲自己,只要能保住老慕,她就虔誠地去做。

  大師說:“有。那就是離婚。”

  她又愣在那里了。離婚,這比犧牲自己還不容易做到。當年她追老慕,一見老慕要變心,她就不準備活著了,當時她覺得死是非常容易做到的,特別是死給老慕看,那簡直是一種幸福?墒抢夏?jīng)]給她這種幸福,而是給了另一種幸福,跟她結(jié)了婚。所以她還欠著老慕的賬,這回老慕有難,如果需要她去死,她會毫不猶豫地去做?墒谴髱煕]有表示出這種需要來,而是需要她跟老慕離婚,這就有點難度了。她咬了咬牙,離,只要能保住老慕,離婚就離婚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。她沒有向大師討價還價,她知道這種事情是說一不二的,斤斤計較就不準了。

  她說:“離吧,我離婚。”

  大師說:“災(zāi)過去后還可以復(fù)婚。”

  剛剛打進地獄,馬上又見光明。大師的神通太廣大了,她匍匐在活神仙腳前,流下了虔誠的眼淚。

  大師接著說:“100天之后就可復(fù)婚。”

  她欣喜非常,前途太光明了!

  那天老慕回家后,賈桂娥便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商量這件事。老慕好像還很忙的樣子,急著看文件。她說都放下吧,這可是個大事。她就說起了今天請大師來測算的情景。最后堅決地說,我必須跟你馬上離婚,早一天辦早安全,晚一天辦晚安生。老慕心不在焉地說,信那個呢,不離。賈桂娥說,你必須離!

  她認準的事,沒有辦不成的,三下五除二,離了,秘密的,對外他們還是夫妻,老慕還回家里來住,她單等著100天以后再順利復(fù)婚。

  但是她等不到這一天了。老慕在離婚后的第28天,即1999年5月8日,在大連與梅花舉行了婚禮。是讓那位姓楊的大款朋友給操辦的,只請了幾個特別要好的人,連省委、市委的領(lǐng)導(dǎo)都沒匯報,外界根本就不知道市長又結(jié)婚了。只有大連某街道辦事處的那位老大媽知道,因為辦結(jié)婚證時必須有本人到場。老大媽非常堅持原則,楊先生怎么通融也不行,只得把慕綏新請來讓老大媽過目。老大媽特別愛看電視新聞,一眼就認出來了,這不是沈陽市的慕市長嗎!

  梅花的信

  慕綏新現(xiàn)在最惦記的一個人就是梅花。

  他說:“我現(xiàn)在的愛人,與我結(jié)婚兩三年就跟著我受罪,精神上、身體上受到很大的刺激,我實在是對不起她!

  那么你不想解除她的痛苦,滿足她的愿望嗎?

  當然想?墒堑搅诉@個時候,都自身難保了,還能為自己的女人做些什么呢?不能做什么了。

  可以做。

  真的嗎?那就做,刀山敢上,火海敢闖,只要能讓梅花幸福。

  他沖動起來,他很想再為女人扮演一次英雄的角色,盡管是一個極不適宜扮演英雄的時刻。

  梅花早已被辦案人員帶走了。最初,她裝瘋賣傻——也許是半真半假地瘋,有一次,居然對著辦案人員脫褲子撒尿;后來,她又割脈自殺,卻被救了過來。最后,專案組對她說,你不交待問題,賈桂娥早交待了。所以,梅花只得說了。

  梅花自交待問題后,她和辦案人員的關(guān)系就處得非常好了,說話也很隨便,甚至可以互相開幾句玩笑。她一直偷偷地給老慕疊千紙鶴,疊了一口袋。跟辦案人員不再對立后,也給他們疊千紙鶴。他們都是好人。他們也會笑。過年的時候還給他們發(fā)賀卡。她不想達到什么目的,反正都已經(jīng)說了,她本來就不太在乎自己,愛怎么樣就怎么樣,她最擔心的是老慕。

  專案組問她想不想給老慕寫封信。通過長時間的接觸和觀察,大家都看出來了,梅花跟老慕是有感情的,有真情的。一張老慕的照片她一直帶在身上,時常拿出來看。有時還把照片給照管她生活的女同志看,說你們看,老慕多瀟灑!多有男人氣!然后就盯著人家臉上的表情,看被老慕這個美男子震住沒有,感動沒有,對自己羨慕?jīng)]有。陪她生活的女同志能說什么呢?確實是夠氣派的,可是現(xiàn)在……

  于是,慕綏新讀到了妻子的信:“現(xiàn)在好了,交給組織后,我的心里輕松多了。……你是真正的男子漢,我相信我沒有選錯人!

  他的心里也平靜多了。交給組織吧!把一切都交給組織!鞍岩磺蝎I給黨”這種英雄說的話他是沒有資格說了,那就把一切交給黨吧!把所收的人民幣、美元、港幣、澳門元,存折、股票、卡,名畫、名表、金壽桃,西服、領(lǐng)帶和皮鞋,全交出去吧!

  這樣他就干凈了。

  干凈了嗎?真的干凈了嗎?

  已經(jīng)是一個貪官了,還怎么再干凈?只要都交出去,那就是上千萬元的財產(chǎn),他就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貪官了,還能再干凈嗎?!

  可是在梅花的眼里他還是一個“真正的男子漢”,在他心愛的女人心中,他還在站立著,他還沒有倒下。世界很大,但也很小。有時候可以小到只有兩個人,形成一個兩個人的世界。“一對一”是兩個人的世界,他們有著別人無法知道的秘密,有著法律無法判斷的是非。同樣,夫妻也是兩個人的世界,他們擁有更多的秘密。不幸福的夫妻,這兩個人的世界對他們是一個災(zāi)難。幸福的夫妻,在他們遭遇不幸的時候,這兩個人的世界就會成為掩護身體的避風港,守護靈魂的溫柔鄉(xiāng)。

  “我相信我沒有選錯人!睂懙枚嗝春畎!沒有人捉刀代筆嗎?這是在動員他交待問題呢,交待了,就是沒有選錯人,不交待,就是選錯了人。而她是相信前者的。

  “現(xiàn)在雖然你不做市長,身患癌癥,而且又犯了錯誤,但是我相信你能夠正確地來對待這一切,組織上會對你的問題和你的一切有一個結(jié)論的,我們一定要相信組織。我們是夫妻,現(xiàn)在雖然我們一無所有,但是老公你不要擔心,我還年輕,我還有自己的專業(yè),我會用自己全部的愛,用自己的力量來支撐起這個家。你什么都不用想,你就配合好組織的調(diào)查,我等你回家的那一天……”

  2001年3月31日的下午和晚上,慕綏新將愛妻的信讀了18遍。為什么偏偏讀18遍?因為他從信紙上看到有18滴眼淚,梅花的18滴眼淚,所以他就配合她的眼淚讀了18遍。

  尾聲

  然后他就竹筒倒豆子,把自己的問題都交待了。

  時間是2001年3月31日,距3月21日進來,僅僅用了10天。而馬向東用了17個月。

  他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,喜歡嘎嘣脆,快刀斬亂麻。

  對自己的罪行也如此。

  這就是性格。

  2001年10月10日,大連、南京等地中級人民法院對“慕馬”案的第一批案件作出一審判決。法庭認為,慕綏新受賄財物共計人民幣661萬元,并有269萬元的巨額財產(chǎn)來源不明,判處死刑,緩期2年執(zhí)行。馬向東以受賄、貪污、挪用公款和巨額財產(chǎn)來源不明罪,被判處死刑(現(xiàn)已執(zhí)行)。

  此后的日子是梅花陪他在病房里度過的。只是監(jiān)管他的已不再是辦案人員,而換成了獄警。

  慕綏新在告別這個世界之前這樣說:“如果我再做市長的話,我會把錢退回去,并且希望以后不要再送了。從此把這個事情了斷掉!”

  他還說:“祝愿親愛的黨永遠朝氣蓬勃,人民的偉大事業(yè)如日中天!”

  然后,他就走了。

 《新民周刊》作者:一合


 
編輯:葉曉剛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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