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,至少有一億人聽說過韓素音的名字。作為友好人士、采訪作家,關于她的報道和毛澤東、周恩來等領導人的照片一起出現在官方報紙上。令她著名的另一個原因,則是她和周恩來總理之間的深厚友誼。曾擔任過周總理與法國總統(tǒng)戴高樂之間“特使”的韓素音,著作頗豐,她的寫作內容基本上都是關于中國的過去、今天和未來。在特定的年代中,韓素音以英文寫就的作品就像一個個出口,為全世界了解中國提供了可能。
然而,對于這位著名作家的身世,很多人卻未必知曉,尤其是她充滿傳奇的三次婚姻。
在馬賽開往香港的海輪上,韓素音邂逅了生命中的第一任丈夫——唐保黃,這個畢業(yè)于歐洲學校,國民黨高級將領唐生智的侄子,以“意外飛來”的一本書開始了兩人的談話。他為國效力捐軀的想法迅速贏得了韓素音的好感,電光火石般的愛情滋生了,一九三七年兩人到達武漢后,很快結為夫婦。
再糟糕的婚姻,也有過甜蜜的生活。武漢大撤退的時候,唐保黃不顧危險,只身返程去接她,“我一想到這些,眼淚就奪眶而出,沒有人比他待我更好了!敝皇莾扇说谋尘啊⑸矸、思維、價值觀都有著太大的差異:素音結婚時已經不是處女的事實是唐保黃的致命傷,他以此攻擊她、毆打她、謾罵她,無休止地虐待夾雜著反反復復的洗腦,他試圖給她灌輸中國賢妻良母的傳統(tǒng)并改造她。而自我意識強烈的素音拒絕改造,但是情感上又和他絲絲相連,他反對她外出當醫(yī)生,不愿對外承認她的混血身份。在他的同事——那些國民黨高級軍官的眼中,他的妻子不過是個笑柄。而她和周圍那些高官太太也顯得格格不入……在長期的精神拉鋸中,兩人的感情消磨殆盡,連“貌合”都無法做到,素音更是被折磨到近乎崩潰的邊緣。
問題終于隨著唐保黃一九四七年死于東北戰(zhàn)場而解決。
一九五二年,韓素音嫁給了英國出版商康柏(L.F.Comher),改名伊麗莎白·康柏。這段時間她前往馬來西亞行醫(yī),并為新加坡南洋大學的創(chuàng)立而奔走。在自傳里她曾坦言,嫁給康柏的主要原因還是為了養(yǎng)女蓉梅,為了給她提供一個相對安穩(wěn)的環(huán)境。
蓉梅是素音一九四○年在成都收養(yǎng)的孩子,《寂夏》有著一段專門的描述:“如果我不是小天竺街的一名助產土,我的生活中就不會有蓉梅,就不會有蓉梅這個名字使幸福之花在我心中怒放!斌w弱多病的蓉梅使素音付出了無數心血,把《愛情至上》的電影改編權賣掉,就是為了給她做手術。
一九五六年一月,她接受了印度總督、前香港總督馬爾科姆的邀請,去印度新德里度假。在印方提供參觀的新項目中,有一項是參觀尼印公路風光(由印方捐建),這個項目的中方負責人陸文星是個皮膚黝黑、長相魁梧的印度人,他擔任了素音的向導。在前往孟買的時候,好消息傳來了:大陸終于批準她回國訪問、探親,而陸文星開始為她準備行囊,并且一片深情:“去吧,二十年不見我也會等您的。”后來,他成了素音的第三任丈夫。
在陸文星出現之前。韓索音生命里唯一的甜蜜是伊恩——《瑰寶》中的男主角原型。相遇的時候他已經三十七歲,而她也已經三十三歲了。那時候“每天都像向日葵那樣金黃燦爛,時間停滯了”。
其實,和伊恩最初的見面并沒有撥動她的心弦,伊恩隨后發(fā)動了猛烈的“文字攻勢”!拔覀儾怀R娒,可是伊恩給我寫信,不斷給我寫信,每天一封,甚至每天兩封,即使我們在同一個城市時也給我寫信。我變得心神不定,想不到有這樣的情況,不希望這種干擾、這種令人害怕的潛在的麻煩,以及柔情。”那時候孀居的韓素音帶著女兒蓉梅,在瑪麗醫(yī)院做住院醫(yī)生,她還沒有從上一段婚姻暴虐的陰影中恢復過來,對感情謹慎而旁觀。
一直到四個月后,韓素音才進入“狀態(tài)”。伊恩是《泰晤士報》的記者,澳大利亞人,他的父親在一八九四年來過中國,同樣也是記者的他還寫過一本書《一個澳大利亞人在中國》。伊恩在一九四八年的時候去過大西北,還游過敦煌石窟。是中國,是戰(zhàn)爭,還是單純的男女吸引把他們連在了一起?又或者只是命運?
短暫的甜蜜之后,伊恩回了一趟新加坡,他的妻子得知了他的外遇,不過她并不打算離婚,即使這段婚姻中已經沒有感情。
意料之中的結果讓韓素音表現得極其冷靜,“我一點也不感到驚奇。伊恩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指望離婚呢?”她得到的回答也直截了當,伊恩說:“可是我要同你結婚!
面對生活中種種未知的不確定,像每一對戀愛中的男女,他們開始拿自己的感情“做實驗”,于是伊恩離開了香港。兩人都想看看他們是否會有共同的未來,還是有的只是現在?
五個月之后韓素音收到了伊恩分手后就寫好的第一封信!坝H愛的,我寫這封信是要告訴你,我愛你!睈矍樽罱K勝利了,然而很快,三個月之后的朝鮮戰(zhàn)爭帶走了伊恩——“在機場伊恩又一次轉身朝我一笑,爽朗、有點羞怯又令人傷心的微笑”。他再也沒有回來。
在她的自傳《吾門雙宅》中冷靜而深情地記述著得知噩耗那天的情況:
隨后伊恩從朝鮮寄出的信開始到達,一封接一封。雖然我知道他已經去世了,這種延期的、他還活著的假象使他的死變得虛幻了。我手里拿著他的筆跡,他寫的字,他怎么可能死了呢?信一封接一封到來,一直延續(xù)了三個星期,從信上的日期,我知道那是最后一封。最后一封信到后,知道不再有他的信了,于是坐到打字機前,卷上一張紙,開始寫我的《愛情至上》。
從個人感情生活上來說,多災多難的韓素音一直到中年才找到了她渴望的靈魂伴侶——印度上校陸文星,他聰明、和藹、寬容,并且熱愛中國,這完全符合韓素音對于祖國的感情。她曾經說過這樣一個故事:在一九六○年,印度為中印邊界一事要攻打中國,便派出一位高級軍官領兵前往印中邊境,可這位軍官說:“中國是友好鄰邦,不能打中國人!彼纳霞墝Υ耸稚鷼猓瑖绤柕貙λf:“你如果不去,我就撤了你的職!”他卻坦然地回答:“撤職我也不去!
這位高級軍官就是陸文星,他出身于一個良好的知識分子家庭,父親是一所大學的校長。他性格寬厚,和韓素音屬于互補型,婚后夫妻倆感情甚好。陸文星對素音的言行,從不干涉,并且全力支持她的創(chuàng)作,在生活上、精神上都盡可能地體貼她,素音曾說過:“只要他在身邊,就感到有無窮的力量。”
素音每年大概有七個月在世界各地訪問、演說,而陸文星則忙于自己的技術工作。只要有可能,他就陪她去世界各地訪問,上世紀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間,他就曾多次陪同韓素音來到中國,夫婦倆為重修中印友好關系做了許多工作。一九九一年中國人民對外友協授予陸文星“中國人民友好使者”的光榮稱號,并向他頒發(fā)了獎章,這也是友協的最高榮譽。韓素音也把自己的一部分稿費捐獻給中國,設立了陸文星韓素音中印友誼獎、韓素音東西方科學交流基金會。
晚年,韓素音和陸文星選擇定居在瑞士小城洛桑。一直到一九九八年手骨折之前,她都一直在寫作。韓素音這輩子可謂著作等身,涉獵范圍包括小說、傳記、散文,她的寫作天賦得天獨厚,中國對外友好協會一直負責接待韓素音夫婦的卞曉春女士說:“無可否認,韓素音的確是最好的英文作家之一,她的筆調清新、優(yōu)雅,用詞非常準確,經常你翻字典,會發(fā)現她用的詞只有一個意思,這在英文寫作中是非常難得的。”并且她坦然真實,從不粉飾尷尬,她的自傳里展現的是真實的韓素音,她從不喬裝自己。
到了老年,她開始寫起偵探小說。為了回饋瑞士帶給她的寧靜,韓素音性格中富于感情的一面又“發(fā)作”了,她特意把小說中的聰明偵探寫成瑞士人,打破歐洲人之前對瑞士人慣常的迂腐印象。
二○○三年一月,與韓素音相濡以沫四十多年的陸文星因病辭世,對腦中已經長有一個血管瘤的韓素音來說,打擊重大。今年已經九十三歲的韓素音,因為遵醫(yī)囑不能坐飛機,常年待在她瑞士的家中。這樣的晚年對于習慣忙碌的她來說,不知道算不算幸福?在群山環(huán)抱之中,在晶瑩的湖水邊,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,她腦中會不會像過電影一樣,閃現出生命中一幅幅的斑斕畫面?
。ㄟx自《老名媛》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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