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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世紀之交文壇秀

  董宇峰

  這個題目,讓人望而生厭。關(guān)于上世紀末如何,本世紀初如何的話早已經(jīng)被反覆說爛。文壇呢,是個讓外人看不起,而內(nèi)部偏又紛爭四起的地方。如此不吉不利的時間地點,能做出什么好秀來?只能請讀者朋友等待意外發(fā)生,山溝里飛出金鳳凰。做秀,廣播和電視上是靠嘴巴,比如香港鳳凰衛(wèi)視中文臺的“鏘鏘三人行”,開場白就是一句“脫口秀不停”。成功的做秀節(jié)目足以撐起一家電視臺的門面。文壇做秀,當然只能靠筆墨。做得成功,如曹雪芹、李白、屈原,可以流芳千古。做得不成功,那就怪你自己了,F(xiàn)在就來看我們面前的秀做得怎么樣。

  岳麓書院秀 值世紀之交,已經(jīng)先后有余秋雨、杜維明、余光中、黃永玉諸先生在長沙岳麓書院開講。同一篇講稿,在那里講與在別處講,至少會有微觀的不同效果。這是一個有特別意義的秀,就像死后把骨灰盒放進十三陵或者馬王堆漢墓。

  互聯(lián)網(wǎng)秀 由于歷史原因,我們的現(xiàn)代文明進程在電視等東西的掌握上比世界遲了許多年,是大遺憾又買不到后悔藥。好在文明又發(fā)展了,九三年,人類開始興建信息高速公路,普及因特網(wǎng)。這東西雖然不是我們發(fā)明的,可是學習得還算及時,終于與世界同步。據(jù)說互聯(lián)網(wǎng)能改變整個世界,我們要像當年西方人學習了我們發(fā)明的火藥又來打我們一樣,用學來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去超越西方。

  反思秀 一年到頭,人會反思這一年里做的事,一個世紀到頭,也是一樣。二十世紀是跟整數(shù)的千年同時到了頭,可反思的事情于是逾越千年,先秦兩漢,魏晉南北朝,隋唐五代,宋元明清。反思的“反”字分明有翻案的意思,這次翻案的主題是懲亂揚治。秦始皇馬車同軌,漢武帝獨尊儒術(shù),武則天立無字碑,康熙、乾隆有盛世之稱,皇帝女士先生們大都成了好榜樣。不好的只能是沒有皇帝的時代了,比如民國。首當其沖的是“五四”運動,被指責為破壞秩序。

  刮風秀 這是龍應臺女士的獨角秀,號稱龍卷風。其實呢,她在極小心地控制風級也就是風速,讓你涼快又不讓你感冒。

  堂吉訶德秀 先設(shè)定世界里有一大群善良、勇敢又正在受難的人,之后再設(shè)定自己和這群人是一伙的,向共同的強敵--當然也是假想的,比如堂吉訶德的風車,舉起長矛。偏好這架風車是立在東南西北風都吹不到的一個地方,于是大獲全勝。

  紅燈區(qū)秀立的本是牌坊,卻裝飾成青樓的樣子,以廣招讀者,多賺版稅。

  佛道秀 談佛論道的文人,得大名者也不少,幾乎形成獨特的文風?上麄冎皇秋@得有學問,有聰明,并未顯示出還有相關(guān)的信仰,甚至在事前或事后又聲明自己不信。而佛與道皆是宗教,缺了信仰,到底還是鏡子里的風景。

  隨筆秀 這個秀有一種類似順手牽羊的味道,在很大程度上削減了文人勞動的嚴肅與辛苦。然而這個秀卻在世紀之交成了時髦,而且是文人自己做成的。事出有因:嚴肅如今是一種招人煩的態(tài)度,辛苦則是低賤的代詞。文人只好打腫屁股充胖子。而文人們都曾經(jīng)嚴肅過低賤過,好不容易才混到輕松和高貴!這個秀于是成為文人的集體秀。

  痛說革命家史秀 家庭出身和個人經(jīng)歷曾經(jīng)是我們生命價值的重要標志。如今呢,仍然是。這就難怪文人喜歡做追憶、懷舊、自傳之類的文章。胡適之的朋友當然是有學問的,跟郭沫若通過信也是不小的光榮,舉人的孫子應該有家學淵源,中西混血兒豈能不通兩國英語?你當過知青,他蹲過號子,三八少女也不能小看,信不信人家玩過X個男人?價值標準隨時而異,乃是情理之中。

  生日秀 一般人過生日,是過生日那個人做秀。某某大學過生日,是一幫文人借機會做起秀來,一時文章滿天飛。這就像一個大家庭,老爺子過生日那天,兒子、孫子和重孫子們跟著吃一餐佳肴。

  假洋鬼子秀 洋鬼子到中國來,分為古典的、近代的和現(xiàn)代的,西風東漸,大有益于文明進步,功德不淺。世紀之交又來了一撥后現(xiàn)代的。頂著米歇爾.?、羅蘭.巴特,雅克.德里達等等大名,卻像是假洋鬼子。請看“族群”、“此在”、“解神化”、“文本系譜”!罢Z境”、“純粹并置”和“根本本質(zhì)”等等生詞,如果洋鬼子們真敢這樣胡編,早被他們本國讀者掐死了。

  “文革”秀從巴金的《隨想錄》到邵燕祥的《人生敗筆》,總共有多少文人著作言說了“文革”?汗牛充棟。有感人淚下的,有氣人罵娘的,有嚇人一跳的,風格品種多姿多彩。當然也不是盡善盡美了,比如還缺少故事《皇帝的新衣》里小孩子說的那句話。

  漫畫秀 據(jù)說現(xiàn)在是成人與兒童一塊兒讀漫畫的時代了,這時代的特徵當然不是兒童的智力已經(jīng)提高到成人的水平,而是成人的智力降低到了兒童的水平。

  重寫文學史秀 似乎有不少的文人在做這個秀,出了不少的著作。可是,真正做到了重寫而不是重復的,幾近于無--林賢治先生《五十年:散文與自由的一種觀察》是一個例外。由此可見,做秀也不容易,做到名實相副更不容易。

  罵街秀金庸這條街,前幾年才有人罵過一回,是李敖。如今王朔又來開罵,其實只是用京腔重覆了李敖的意思,但還是惹來眾人圍觀,當然,圍觀者須扔下幾個小錢。

  諾貝爾文學獎秀人家這個獎在世紀初就設(shè)立了,到世紀末還沒輪到我們一個,說起來真有點兒“他媽的”!新世紀開頭,事情有了轉(zhuǎn)機,李敖先生向評獎委員會報了大名。如果他們在正式獎、提名獎之外再設(shè)報名獎,得報名獎最多的準是中國人!這里講的只是諾貝爾文學獎。我們已經(jīng)出過多種獲獎者文集、詩集和評論集,還應該再出一種爭議中國人為什么沒能得上這個獎的論文集,哪位書商朋友愿意干這件事,鐵定發(fā)財!

  經(jīng)濟學秀我們的經(jīng)濟學家,總共有兩派。一派是喜鵲,喜群居,只知有喜,不知有憂,其數(shù)不可計,叫聲悅耳,告訴世人頭頂是藍天。另一派是貓頭鷹,喜獨居,充滿憂患意識,其數(shù)只有一個,叫聲刺耳,提醒世人腳下有陷阱。如果沒有喜鵲,我們會憂慮而死。如果沒有貓頭鷹,我們會被陷而死。幸好我們兼有喜鵲與貓頭鷹,死神拿我們沒辦法了。

  琴棋書畫秀這是中國文人的一個傳統(tǒng)秀。到今天,文人中能通琴棋書畫之一二者或許有之,四樣全通者則幾近于無。所以,這是一個失傳了的秀。當然還是有人在假模假式地做,讓古人看了發(fā)笑。

  結(jié)語在市場經(jīng)濟社會,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成為商品,因為不能成為商品就意味著沒人買,沒人喜歡,沒人理睬,意味著賺不到養(yǎng)活自己的錢。文人怎樣才能成為商品?只有通過傳媒。電臺、電視、電影、互聯(lián)網(wǎng)、報紙是傳媒,刊物也是傳媒。書籍呢?講臺呢?當然都是傳媒。文人的價值要由某種傳媒體現(xiàn)出來,從竹簡帛書時代就是這么回事。只不過如今的傳媒復雜多了,并且不僅僅適合文人,甚至主要的傳媒地盤早已經(jīng)被主持人、歌星影星、政治、金融、商業(yè)人士占領(lǐng)。文人在傳媒的位置。只是做秀這一檔節(jié)目而已,讓聽眾、觀眾或讀者在茶余飯后欣賞。所以,也就不能指望文人再有多么大的作為。設(shè)若外星人在二千年前到中國來,從傳媒接觸到的必定是孔子和老子。如果他們今天來,最先認識的只能是鞏俐、張藝謀和張惠妹、劉德華諸類小姐先生了。這當然是文人的悲哀。于是文人們希望抓住世紀之交的大好時機重振旗鼓,用盡渾身解數(shù)大做其秀。較為成功者如上述諸種,列以存照。這些秀能不能抵得上鞏俐的回眸一笑,張惠妹的狂歌勁舞?我看是抵不上。我也算是一個文人,寫這篇文章,也是做的一個秀,做完了,感覺是連自己都討厭。就讓它上傳媒去吧,惡心世人一回,希望能從反面促使文人同志們爭一口氣,在新的世紀里把秀做得好一些。不然,到下一個世紀之交,我們文人會連做秀的地盤也丟掉了,那將不僅是文人的悲哀。

  (摘自《書屋》2000年第7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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