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藝術(shù)品中的人文關(guān)注

文/格非

[清乾隆醬釉粉彩六方套瓶]令參觀者流連

  上個世紀(jì)末,人們看到一個明顯的事實:古代的、傳統(tǒng)的藝術(shù)品,對現(xiàn)代心智的吸引力越來越強烈。媒體解釋人們受一種懷舊情緒的影響,把更多的目光和金錢投入「舊的東西」上。但更真實的原因是消費選擇的自由化程度的提高,同時,人們意識到古人的遺作比現(xiàn)代文學(xué)更準(zhǔn)確地傳達(dá)著過去與現(xiàn)代之間的姻親感。

  然而,購藏一件古代藝術(shù)品,并不意味完全擁有它,它所蘊含的故事,只對堅持不懈地進行探詢的人透露出來。

  翰海2001年春季藝術(shù)品拍賣,集了1817件藝術(shù)品。

  在1817件拍品中,「商早期人面玉飾」(估價30萬)、「犀角布袋和尚」(估價120萬),從專家的估價看,算不上「重器」,如果我們有心進行一番深入的考證,會發(fā)現(xiàn)它們有趣地存身于一大堆著作的字里行間。

童年氣派的美麗

  從1953年開始,中國考古挖掘進入一個大躍進的年代,挖掘規(guī)模之大,創(chuàng)世界考古史的記錄。如1953年在安陽挖開165座商墓、1958年又挖掘了51座,同年在山東大汶口遺址挖掘古墓133座。
在黃河流域的龍山文化堆積層,考古學(xué)家發(fā)現(xiàn)幾件玉雕人像作品。在山東滕縣的6次大規(guī)模挖掘中,在上崗村遺址采集到一件「人面形雕刻玉飾」。玉飾呈長方形,正面略凸,背面起脊,脊上有一穿孔。人像為正投影,輪以細(xì)細(xì)的陰刻線勾勒出,一雙大眼長圓如橄攬,鼻子為線條硬直的正三角,兩道粗率刀痕,刻出一張微張的嘴,整個人面有一種凜凜然的威嚴(yán)。

  1976年在陜西神木石峁龍山文化遺址,采集到一件玉髓質(zhì)人頭像。人像為側(cè)視兩面雕,束發(fā)、倒梯形臉、噘嘴、大耳和一個奇特的鷹鉤鼻,結(jié)構(gòu)出人面輪廓,陰刻線勾出一雙十分夸張的大眼,面頰有一孔,造型寫實而特徵鮮明。

  翰海春拍的一件「黃玉雕人面飾」,最初有人提出為龍山文化時期的玉雕,與以上龍山文化玉器比較,少了一份原始的粗獷,紋飾和造型與商代青銅器、特別是廣漢三星堆的青銅紋飾相近。是否能斷定其年代為商朝?

  在河南光山寶相寺黃君孟墓,出土過一件高3.8厘米的人像。人首雕成正視頭像,橢圓形臉,隆鼻、雙目圓睜,戴方冠,冠兩側(cè)下垂,雙耳戴佩環(huán),那士良先生認(rèn)為是。頭至頸有一通穿孔,可佩飾。這件玉雕的造型、雕刻手法,與翰海春拍的「人面飾」酷似。不過,黃君孟墓考古學(xué)家認(rèn)定為春秋早期。

  安陽小屯殷墟曾出土一件片狀人面玉雕,其冠與面部造型,與翰海的「人面飾」相接。

  翰海的「人面飾」與商、西周、春秋三年代的玉飾、青銅器的紋飾、造型相似,按照文物鑒定,一向采用標(biāo)型類比法,推斷其為商代應(yīng)該更準(zhǔn)確。

  與其它玉飾相比,人面飾明顯非常稀少,考古學(xué)家統(tǒng)計:全國出土的新石器時期的陶、玉、石質(zhì)人像僅30余件。

  進入新石器晚期的父系氏族社會后,男子開始代替女人成為偶像崇拜的對象。翰海春拍的這件「人面飾」就是在這樣一個文化、歷史背景下精心琢制出來的。

瓷器傷口中估價最高的是清雍正的胭脂紫地粉彩花卉紋小碗,估價80萬至100萬。

  作為供奉崇拜的偶像,這件「人面飾」太小了,從形制上判斷應(yīng)為飾物,同現(xiàn)代人佩掛佛像一樣,是一件護身符。只是,它誕生于血與火的年代里,它對異族是恐怖的化身,對本族是保護的神祗。

  「人面飾」為黃玉。不過,把空虛小小玉雕放在手中,總覺得它雕得太戲劇性,整個面部顯得面具化,讓人聯(lián)想到商代青銅器上刻飾的饕餮紋,那毫不掩飾的獰厲形象中,更多的是一種不可復(fù)見的、真實的稚氣。由此推測,「人面飾」的祖形,可能與青銅器上饕餮紋一樣,產(chǎn)生于一件制造恐怖、威懾敵人和野獸的面具,因此,在那神秘、野性之中,有著一股童年氣派的美麗。

  準(zhǔn)確評估一件商早期人面飾的價值,并不容易。一件文物的價格評估,取決于對其所攜帶的歷史和文化信息的破譯程度,破譯得越透徹,越接近它的真實價值,越了解它的可珍可愛。

紅樓夢與布袋和尚

  曹雪芹在《紅樓夢》中,常常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古董,隨手拈來,當(dāng)作刻畫人物的道具。

  《紅樓夢》「賈寶玉品茶櫳翠庵,劉姥姥醉臥怡紅院」一回中,妙玉用成窯五彩小蓋碗給賈母捧茶后,又取了兩只杯,給寶釵和黛玉斟茶,遞給黛玉那只杯子形似缽,鐫有三個垂珠篆字:「點犀喬」。

  犀角杯一般有兩種形制:一種取張騫泛海的「博望槎」的樣子,中空貯酒,槎尾上翹為柄,屬「酒船」一類;一種是取商周青銅觚觶的形制,取名「喬」,有高蹺之意,實物應(yīng)是高腳杯。
人民文學(xué)出版社1957年出版的《紅樓夢》中的原注釋為「喬,是古代碗類的器皿。犀角橫斷面中心有白點,用唐李商隱詩『心有靈犀一點通』的典故作這類碗的名字!   沈從文先生認(rèn)為,《紅樓夢》這一節(jié),「處處有隱喻,字字有機緣」,從妙玉用器上看,會覺得她聰慧、好潔、喜風(fēng)雅,但是,對于深諳犀器的清代人來說,曹雪芹以器物之名出了一個字謎。

  首先「喬」與「喬」諧音,元明清戲曲中,「喬」字指裝模作樣,假心假意。

  其次,「通靈犀」一說,最早見于《抱樸子》,稱犀角的中心有一條白線直透貫穿,可以「通靈」。李商隱在「身無彩鳳雙飛燕。心有靈犀一點通」的詩句,以「通靈犀」借喻相戀男女,心意暗暗相通。

  可是,犀角杯無論是槎形,還是觚式,都剔空以貯酒,至于那條藏于中心的通靈之白線,沈從文先生說:「過我手的實物不下二百種,就沒一件符合通犀情況的?芍破魇聦嵣喜辉谀蔷白心!挂虼,曹雪芹給茶杯取名「點犀」,其用意是什么?

  宋有一種用犀角雕制的帶板,稱「通犀帶」。其制犀工藝講究「正透」、「倒透」。在法定28種帶制中,「正透」、「倒透」帶飾,僅次于排名第一的「紫云樓金帶」。明代《天水冰山錄》載,查抄嚴(yán)嵩家產(chǎn)時,曾抄出了幾條犀帶。

  了解「正透」、「倒透」治犀工藝,如果將「正透」、「倒透」與「喬」字連在一起,謎底就是「透底假」。所以,「點犀喬」并不是暗喻「心心相通」,而是影射妙玉造作、勢利、虛假。

  沈從文先生曾勸注釋者到故宮的庫房,實習(xí)一段時間后,再來注釋《紅樓夢》。翰海春拍有一件「犀角布袋和尚」,把視這件圓雕作品,也同沈先生一樣,沒有找到那條「通靈白線」。

  不過,自宋以來,治犀、賞犀,一是取其工極人巧的手藝,一是取「心有靈犀」的喻意。「犀角布袋和尚」則是一例。

  其實,布袋和尚并非佛教經(jīng)典中的彌勒菩薩。彌勒是一個姓慈氏的古印度大婆羅門的貴族,慈氏梵文音譯彌勒。

  用犀角雕布袋和尚,正是借「心有靈犀一點通」,意喻向佛成佛,「只個心心心是佛」,不必尋經(jīng)問典,關(guān)鍵是有一顆「通靈之心」。

  民間一直喜歡將布袋和尚塑成一副大肚圓滾,袒懷箕踞而坐,喜眉樂目的模樣。潭柘寺的一副形容他的對聯(lián):「大肚能容,容天下難容之事。開口便笑,笑世間可笑之人!惯@幅看似樂世,其實內(nèi)中更多的是老百姓對于苦難的一種無奈的自慰和解脫。
在數(shù)百年供奉的布袋和尚中,翰海春拍的這尊「布袋和尚」,以借犀角材質(zhì)、「心有靈犀」之典故,更真實地講述了布袋和尚的故事,而且更準(zhǔn)確地表達(dá)了禪學(xué)宗旨。

  沈從丈先生曾勸那些注釋古文的文學(xué)家,「老老實實地去故宮庫房學(xué)三五年文物,把一切起居應(yīng)用器物摸索熟,再作注,免得糟蹋了原文。順著沈先生的話往深了想一想:深諳文物「行情」的人,不妨花上三五年時間,把文史讀得透一點,再購藏之后,審美目光會更廣博,免得被別人撿了漏。   摘自《財經(jīng)時報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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